黑开水

Summary：

      他会证明给达米安看，证明给罗宾看，提摩西·德雷克·韦恩不是谁的附庸，更不是一个永远不被需要，永远只能活在否定中的、眼巴巴地抱着相机的男孩。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从达米安身上祈求任何东西，他不要恶魔的垂怜。

注：

全文1.65w，逆序，Timdami亲情向，轻微34，不过成分基本不会对阅读造成影响

开篇两人相遇时 达米安16岁，提姆12岁

　                         一

　　“所以......你为什么叫自己‘罗宾’呢？”

　　提姆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喘息着问。此时他眼前一阵阵发晕，整个后背都火辣辣地疼，四肢脱力到就像快散架。

　　达米安对他的问题置若罔闻，伸手拽着他的前襟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眼看着自己就要被扔出去，提姆虚弱地挣扎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有抢救的机会：“等等，我认输！”

　　达米安像扔垃圾一样单手就把他扔了出去。提姆的后背撞上了栏杆，发出一声闷响，整个人就从回廊边缘摔了出去——他在坠落之前勉强抓住了边缘的地板。

　　肩关节传来一声脆响，紧接着就是剧烈的疼痛。提姆大口大口地喘气，经过惊吓后的心脏在胸腔中疯狂地跳动着。

      他透过被汗水浸湿的黏糊糊的睫毛看向达米安：后者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吊在半空中的提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刚刚差点害得提姆从四米多高的回廊摔倒训练场里，最后落得个头破血流下场的人不是他似的。

　　提姆看着他走近，勉强笑了笑：“你知道我真的有可能摔死的，对吧？”

　　“如果高度合适，在通过悬挂来减慢速度并稳住重心后，你应该尽快跳下去，然后退入视野盲区，从而占据主动权。”达米安不耐烦地说：“如果我有枪，现在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可是我......”

　　“不要为自己的过错寻找借口，德雷克。在战斗中，再小的失误都无可饶恕。”

　　提姆咬了咬牙，抓在边缘的指关节微微泛白，他不吭声了。

　　旁观的蝙蝠侠在这时候出声道：“够了，罗宾，今天的训练到此为止了。”

　　而达米安就如同过去的无数次那样，无视了蝙蝠侠的命令。

　　他抬脚就对着提姆扒在边缘的手踩了下去。提姆在对方鞋底触及到自己手指的前一刻松开了手，就像被教导过的那样任由自己的身体落向下方的地面，在空中调整角度和姿势，借力完成了一个前滚翻，成功避免了被摔成骨折或者脑震荡的命运。

　　——然后面朝地板扑倒在地。

　　提姆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他太累了，也太疼了......达米安揍他时比哥谭任何罪犯都狠。

　　提姆听见达米安特有的轻而平稳的脚步声向他靠近，一只手拽住他的后领把他翻了过来；于是提姆努力地平复着粗重的呼吸，拼命地睁大双眼，他心里满是莫名其妙的委屈和愤恨，暗中打定主意：不管接下来达米安怎么揍他，他都不会再认输求饶了。

　　“罗宾。”蝙蝠侠的声音再一次传来，这一次不再是命令，而是警告。提姆听见披风布料摩擦的声音，蝙蝠侠从他原本的座位上起身，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达米安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俯身按住了提姆半边的手臂和肩膀。

　　于是提姆紧紧地闭上眼睛，等待即将到来的剧痛。

　　达米安手上一用力，也不见他怎么调整角度，只听“咔”的一声脆响，就把提姆原本脱臼的肩关节给接回去了。

　　提姆发出几声痛苦而虚弱的哼唧，如果他还有力气，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在丢人地哭鼻子了——或者扑上去照着达米安那张臭脸来两拳，谁知道呢。

      抛开这个极具诱惑力的想法不谈，现在提姆能做的只是咂咂嘴，然后说：“如果你这么不想回答我的问题，其实可以用更温和的方法来拒绝，不是吗？”

　　达米安没有接他的话，只是用锋利的目光将提姆从头到脚扫视一遍，似乎在确认这个人还有没有继续战斗的能力；紧接着在得出否定结论的下一秒，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他甚至不屑于搭把手将提姆从地上拉起来。

　　提姆习惯了。

　　至少，他以为自己该习惯了......

　　布鲁斯看上去很想对达米安的背影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一如既往地用沉默来应对一切对他而言过于复杂的情绪。他帮助提姆从地上站起来，将提姆上下看过一遍，发现没有大碍，脸上便露出罕见的犹豫神色来。

　　他有些迟疑地开口：“达米安，他......”

　　“我知道。”提姆打断了蝙蝠侠。

　　他踉跄了几步，勉强站稳身体，就立刻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然后被仍然隐隐作痛的关节弄得龇牙咧嘴：“他讨厌我，这没什么。反正平时出了训练以外基本也不会见——”

　　“不。”蝙蝠侠出声道：“达米安不‘讨厌’你，他只是......只是不太擅长表达自己。”

　　提姆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布鲁斯说别人“不擅长表达”？

　　“......然而不管怎么说，他这种行为都不对，我替他向你道歉。”蝙蝠侠叹了口气：“之后，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和达米安谈谈。”

　　“布鲁斯，你没必要替他道歉。”提姆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然后尽可能地用他最平静、最满不在乎的语调回复自己的导师兼养父：“说实话，我还挺感谢他能勉强‘容忍’我留在这的。我是说，如果换成我自己被一个喜欢偷拍的怪癖男孩缠上，估计也开心不到哪里去。”

　　布鲁斯张了张嘴，不说话了。

　                          二

　　达米安·奥古·韦恩，恶魔的后裔，蝙蝠侠之子，暗影联盟和刺客联盟唯一的继承人。

　　但在提姆被布鲁斯领进韦恩庄园之前，他只知道达米安的另一个身份——罗宾。

　　罗宾，蝙蝠侠的助手。与一身漆黑得仿佛能融进黑夜里、象征“恐惧与正义”的蝙蝠侠不同，罗宾似乎没有那么纯粹：他的制服上镶着猩红的条纹，披风的内侧是暗金色的衬布，深绿色的护臂外侧刺出如毒牙般的排刃。

      他出现在蝙蝠侠身边不过几天时间，就成功让哥谭的人们将“罗宾”这个名字与暴力、鲜血和恐惧联系在了一起。

　　这位新任义警明显还很年少，却已经比蝙蝠侠更为危险。与向来下手多少有点分寸的蝙蝠侠相比，罗宾似乎从来不在乎对手的死活，他用匕首、用武士刀、用棍棒、用绳索、用拳头......最开始的那几天，他甚至还会用枪。

　　“有罗宾的地方就有蝙蝠侠。”有人开玩笑说：“我敢打赌，那些混账看见罗宾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心里想的肯定是：‘拜托了，蝙蝠侠，快来救我吧’。”

　　有人指责罗宾只不过是另一个穿着制服的杀手，一个以正义为名发泄自己私欲的暴徒（虽然确切来说罗宾至今还没杀过人——如果你不算那些被打到半身不遂乃至于缺胳膊少腿的倒霉蛋的话。其中一部分是因为罗宾在半途中失去了兴致，而另一半是因为蝙蝠侠赶来阻止了他）；但也有人因此更加崇拜罗宾，在他们看来，有些罪犯最好的归宿不是阿卡姆，而是地狱。

　　提姆·德雷克就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

　　倒不是他有多赞同罗宾的做法，他只是想要为人所保护、所拯救——哪怕手段是暴力的。

　　怀着这样隐秘的期待，提姆拿起相机，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追逐蝙蝠侠与罗宾的身影。推特、脸书和Quora上每一条和他们有关的内容都被他翻阅了无数遍。每天晚上，提姆都会抱着手机缩在被窝里，屏幕的亮光照在脸上，一遍又一遍地阅读那些让他嫉妒的文字，幻想着自己成为这些故事的主角。

　　但幸运女神从未眷顾过他。

　　不过没关系，如果他找不到蝙蝠侠和罗宾，那么就让对方来找他吧。

　　提姆还记得自己被领进韦恩庄园的那一天。阿尔弗雷德正带着他熟悉庄园的布局，细心地讲解每一间房间的用途，而达米安就在二楼的走廊上向下睥睨——十六岁的达米安·韦恩身形欣长而挺拔，虽然不像其父那样高大强壮，但已经有了青年的雏形。他有被太阳眷顾的古铜色皮肤，中东人特有的鸦羽般浓密的睫毛，以及一双比世界上最名贵的祖母绿更美丽的眼睛。

　　在看见他的第一秒，提姆就知道那些质疑达米安血缘真实性的报道都是天方夜谭。

　　达米安只可能是布鲁斯·韦恩的儿子。他继承了布鲁斯优美的眉弓和颧骨，这两者足以让达米安看起来就像一个缩小版的布鲁斯；只是达米安的鼻梁没有布鲁斯那样过分的挺拔，嘴唇也更加饱满（这些或许都遗传自他那位不知名的母亲）。

　　“潘尼沃斯。”达米安微不可查地抬了抬下巴，对老管家致意。他的神情冰冷而倨傲，声音还带着变声期末尾轻微的沙哑。

　　“达米安少爷。”老管家温和地回应，然后不动声色地将愣在一旁的提姆向前推了推。“这位是提摩西·德雷克少爷，从今天起就会和我们一起生活。我相信布鲁斯老爷已经和您解释过了。”

　　提姆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试探性地对达米安微微一笑，然后挥了挥手：“嗨。”

　　几乎一瞬间他就后悔了。“嗨”？提摩西·德雷克，稍微动动脑子，你居然说“嗨”？

　　达米安将视线挪向他（这是罗宾，他居然真的站在罗宾面前，没有戴面具的罗宾！），面无表情地打量了这个不到十三岁的、单薄瘦弱的男孩一眼，而提姆为此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他同各种各样的人对视过，有些人的目光看起来像开朗的大型犬，有些人的像谨慎的野猫，有些人的像敏锐的鹰隼，但从未有人的目光能和达米安的相提并论——这是独属于达米安的目光，锋利却又内敛、高傲而又平静，不带有任何个人的情感，仿佛只是在打量一个陌生的物件。提姆注视达米安的眼睛就像注视着两潭幽绿色的漩涡，其下涌动着他所不能辨认的暗流。

　　“德雷克。”达米安说。提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就算是打过了招呼。

　　然后达米安收回了目光，没再多说一个字。他从栏杆边退开，向着原本的方向走去，就像他刚刚只是顺道观察了一下路边一颗造型略显不同的石子一样。

　　平稳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提姆感觉自己的心沉沉地往下坠，他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老管家，眼里写着寻求安慰般的疑问与不确定；两鬓斑白的管家只是叹息了一声，轻柔地抚摸了一下他的肩膀。

　　“请不要介意，提摩西少爷。”老管家说，“达米安少爷不太擅长沟通......你们会相处好的。”

　　提姆勉强笑了笑，然后轻声道：“叫我提姆就好了，阿尔弗雷德先生。”

　　“好的。那么，提姆少爷，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就够了。”老人说，然后推了推男孩僵硬的身体：“来吧，提姆少爷，让我带你看看你之后要住的房间。”

　                        　三

　　提姆终于提出想要加入蝙蝠侠和罗宾的夜巡，然后不出意外地遭到了反对。反对他的人是达米安，而布鲁斯甚至还没来得及表态。

　　当时布鲁斯和达米安刚刚结束夜巡回来，这天他们回来得比往常更早些，今晚的哥谭出乎意料的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件。达米安还穿着罗宾的制服，坐在医疗台旁边，让阿尔弗雷德包扎他上臂的伤口；而布鲁斯刚刚摘下蝙蝠侠的头盔，此刻正快速地浏览着电脑上的文件。

　　提姆穿着睡衣和拖鞋站在蝙蝠洞里，感觉自己和这里的每一寸空气都格格不入。

　　“我想和你们一起夜巡。”他终于下定决心开口。

　　布鲁斯的目光一瞬间就锁定在了他身上，眉毛微微蹙起；但没等他说什么，达米安就回过头，将提姆这副可笑的孩子气打扮收入眼底，嘴唇抿成了一条刻薄的线。

　　“你？”他只说了一个字，却胜过千言万语的羞辱。

　　提姆从未感觉到达米安的目光是这样的锋芒毕露，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的意念都径直洞穿，然后将他所有不能公之于众的可悲念头都暴露出来。“我。”他咬紧了牙关，却无法克制自己声音中细微的颤抖：“我之前有过一定的体能训练，也一直在帮你们做搜寻信息和联络的工作。我觉得，也许我可以尝试着和你们一起......”

　　“只需要三个小时，你的尸体就会被发现在马路边上。”达米安的嘴角牵起一点冰冷刻薄的笑意，他讲话时就像毒蛇在喷洒毒液，“即使是最不入流的抢劫犯也能让你毫无还手之力。德雷克，认清你自己。”

　　“达米安。”布鲁斯的声音中带着警告。他一向不喜欢达米安提起“死”、“尸体”和“杀人”一类的词语，尤其是当这些词语的使用对象是韦恩庄园里的人，因为通常当达米安这么说的时候，都不是在开玩笑。

      但他没有反驳达米安的意图，提姆自嘲地想着，他可能和达米安想的一样，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而已。

　　提姆感觉到脸颊上一阵阵发热刺痛，这是耻辱的象征。

　　“你们可以训练我。”他执拗地坚持道，强迫自己不在达米安的目光中退缩，然后飞快地补充了一句：“我可以学，我一向都学得很快，而且我了解这份工作，我可以很快地适应——”

　　达米安的手动了动。提姆只来得及意识到有什么细长的东西在视线中一闪而过，擦着他的脸颊掠过他本人，然后没入了身后的墙壁。尖锐的破风声迟了一步在他耳边炸开。

　　“达米安！”布鲁斯顿时站了起来，隐含着怒意的声音低沉到几乎难以分辨。他先是确认提姆没有受伤，这才转向仍然坐在医疗台上的达米安，后者的神色完全不为所动，仿佛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父亲的怒火似的。“够了！”

　　提姆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耳边的碎发，然后回头看了一眼：一个蝙蝠镖死死地钉在墙上，半截已经没入了坚硬的墙壁中。

　　忽略了提姆不解而愤懑的怒视，达米安从腰带里摸出最后一个蝙蝠镖，割断了老管家为他包扎到一半的伤口上的绷带，然后像是刚睡醒一般懒散地站了起来，开始旁若无人地脱下自己的罗宾制服。

　　沾着灰尘和血迹的披风连同上衣一起掉在了地上，靴子被达米安两下蹬开，护臂与地板碰撞时发出沉闷的声响。达米安的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纵横交错的伤疤像虬结的树根一样盘踞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心口处一道差不多四英寸的增生疤痕最为显眼；提姆注意到布鲁斯别开了视线，似乎不愿意看见达米安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皮肤的身体。

　　提姆沉默下来，注视着达米安向他走近，然后略过他拔下了钉进墙壁里的蝙蝠镖。

　　“‘适应’。”达米安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蝙蝠镖在他的指间以一种难以理解的角度转了一圈，他将蝙蝠镖放回了医疗台上的盒子里。提姆则凝视着达米安背部一条几乎贯穿他整个身体的疤痕，从第七块颈椎骨一直延伸到尾椎，足以将他的背部对半剖开。

　　达米安把地上散落的制服捡起来扔到医疗台上，语调不带丝毫起伏地向布鲁斯道了晚安，紧接着消失在了电梯门后。

　　提姆死死地盯了紧闭的电梯门一会儿，就颓然垂下头，注视着自己拖鞋上那个可笑的小熊卡通图片。蝙蝠洞里十分安静，只有仪器和电脑待机时排风扇的沙沙声响。阿尔弗雷德沉默地收拾着达米安留下的制服，直到布鲁斯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提姆——”

　　“不。”提姆突然说，他堪称粗暴地打断了布鲁斯说到一半的话，然后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呼吸：“我不会被......我可以做到的，我可以适应——我已经很适应了，不是吗？刚刚达米安向我扔那个蝙蝠镖的时候，我甚至连眼睛都没眨。”

　　他开了一个干巴巴的玩笑，紧紧地拽着自己睡衣的衣摆，“所以相信我，可以吗？拜托了，布鲁斯，我真的很想......”

　　“冷静下来，孩子（son）。”布鲁斯抬起一只手示意，提姆几乎一瞬间就从有些纷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这位年长的男性总是有让人在任何情况下冷静的神奇魔力：“我没有想要否定你的意思。我为达米安不恰当的言行向你道歉——”

　　然后布鲁斯轻微摇了摇头，将手放在了座椅的扶手上，这个简单的动作让提姆把自己反对的话咽了下去，他听见布鲁斯继续说：“但我想说的是，你的确还没有准备好加入夜巡。你需要更多的训练、更多的知识、更多的经验......”

　　这位已经渐渐步入中年却英俊依旧的男人抿了抿嘴唇：“我必须承认，当初我找到你，将你带进韦恩庄园，一部分原因是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潜力。”

　　提姆的呼吸愈发急促起来，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布鲁斯有些复杂的神色，不确定地开口：“你是说，你同意......”

　　“你是一个聪明而有巨大潜力的孩子，提姆。”布鲁斯难得地露出一个有些困难的微笑，“我一直坚信这一点。你会成为比我更优秀的人，但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你还需要训练，很多很多的训练——”

　　提姆没有再听下去，而是扑向了布鲁斯，将手臂紧紧地环绕在男人宽阔有力的肩膀上。

　                          四

　　时不时地，提姆能够听见隐隐约约的争吵声。

　　有些时候，那些争吵声来自于布鲁斯的书房，来自于达米安的卧室，或者来自蝙蝠洞。自从那天开始，达米安和布鲁斯似乎总是在争吵，而提姆总是在愧疚。

　　他愧疚，但他从不后悔。

　　于是提姆加倍地训练，用比布鲁斯给出计划的数倍强度来要求自己。大多数时候都是布鲁斯在陪他训练，偶尔达米安也会应布鲁斯的要求搭把手，虽然提姆觉得对方只是想趁此机会宣泄怒火。

　　在训练场上，达米安对待他就像是罗宾在对付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唯一让他留手的只有蝙蝠侠的铁律。达米安还穷尽所能地贬低提姆的所有努力：“太慢了。”达米安说；“你的力气小得就像在揍棉花。”达米安说；“可悲的失败者。”达米安说。

　　似乎无论提姆怎样努力，他都无法达到达米安期待的高度；而布鲁斯和达米安早就达成了协议，除非他们两人都认为提姆准备好了，否则提姆就只能一直待在蝙蝠洞里，不能参与夜巡。

　　而提姆痛恨达米安的刻薄，他的轻蔑。

　　他这么多年的人生都在对蝙蝠侠和罗宾的崇拜中度过，他愿意放弃一切来获得了解和加入他们的机会，但显然他的“一切”对于达米安来说就和路边的草一样轻贱。他永远只能注视罗宾的背影，他所有的汗水和心血都不值一提。

　　于是他的动作也变得愈发野蛮起来，他开始不顾一切地攻击达米安，用他全身上下所能利用的所有肢体作为武器，在每一次训练中做着绝望的进攻。布鲁斯不赞同他的做法，但达米安不为所动，他仍然只需要一只手就能镇压提姆的所有反抗，但正是这种不为所动让提姆更加绝望。

　　他有时候会哭，会发怒，会畏惧，会沉默，而达米安永远不为所动。

　　那双祖母绿般的眼睛总是那样冰冷，冰冷的宝石将所有的情绪都深深包裹，留下一眼可以望到底的无动于衷。当达米安注视着提姆时，提姆也在注视着对方，一次又一次地在其中试图寻找自己的身影。

　　而达米安审视着这个不自量力的外来者。

　　提姆再一次躺在训练场的地板上，视线一阵阵模糊，过载的疲惫和疼痛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达米安则一如既往地出现在他视线上方，用那双该死的冰冷的绿眼睛打量提姆的身体，寻找需要急救的伤势。

　　提姆习惯于在这时候提问，或者打趣，用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通常他会问达米安为什么选择罗宾作为称号，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了上百次，而达米安一次也没有回答。但这次提姆不想再问这个该死的、愚蠢的问题了。

　　他也不再感到委屈、迷茫或者愤怒，只是像酗酒过度的人那样断断续续地开口：“为什么？”

　　达米安冰冷地注视着他。

　　“为什么我永远都做不好？”提姆用麻木平淡的语调问，没有焦距的目光注视着正上方：“永远都不够好？罗宾，达米安，我一直都......”

　　幽绿色的潭水微微波动。

      提姆迟钝的大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达米安垂下了眼睫。

　　从提姆提出要加入夜巡那天以来第一次，他从达米安脸上看到了神色的变化，但那点晦暗情绪的尾巴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再度隐藏在古井无波的面具后。

　　达米安很快收回视线，从提姆的身体上方抬脚迈过。

　　提姆茫然地注视了一会儿天花板，然后陷入沉睡，在昏沉的梦境中回忆起那些隐隐约约的争吵。

　　他听见达米安努力压抑的声音，低沉得不符合他十六岁的年纪。达米安问，或者说是质问：“为什么我对你而言还是不够（Why am I not enough for you）？”

　　布鲁斯疲惫的声音将所有的梦境掩埋。

　                          五

　　“我认为德雷克可以加入夜巡了。”在提姆的十四岁生日即将到来那天，达米安突然在饭桌上宣布。

　　提姆停下咀嚼的动作，看了达米安一会儿，又看向布鲁斯，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

　　他的生日并不在四月一日，达米安也不是会讲笑话的人。

　　布鲁斯也显得有些惊讶，目光不断地在继续吃沙拉的达米安和愣怔的提姆之间逡巡。“......好的？”他迟疑地说，因为他早在半年前就认可了提姆的能力。

　　提姆盯着达米安，试图在他脸上找出被精神控制的痕迹。后者只是优雅而快速地用完了早餐，就推开凳子站起身来，向仍然一言不发的布鲁斯道别，上楼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剩下提姆和布鲁斯面面相觑。

　　一阵诡异的安静后，布鲁斯略一抿唇，眉梢眼角都柔软下来。

　　“恭喜你，提姆。”他用堪称温和的语气说：“想好要给自己取什么称号了吗？”

　　而提姆甚至还不确定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他几乎已经认定自己永远不会得到达米安的认可，只能期待在有朝一日布鲁斯站在他这边，强行同意他加入夜巡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啃到一半的苹果，红色的苹果。他根本没有在思考，只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呃。罗宾？红苹......红罗宾？”

　　布鲁斯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汉堡？（Red Robin是美国一家连锁汉堡餐饮店的名字）”

　　提姆还处在那种飘飘然的状态中，下意识地跟着念了一句：“汉堡。”

　　布鲁斯的面部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大概是没想到自己这个平时温和机敏的孩子居然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某连锁汉堡店的强烈拥护者。但无论如何，他选择尊重：“那就红罗宾吧，这是个......不错的名字。”

　　提姆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三两下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等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红罗宾......和罗宾。

　　听起来就像一对兄弟。

　　提姆抿了抿嘴，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达米安空空的座位，把解释的话吞了下去。

　　他在心里唾弃着自己的不争气。

　　于是，在提摩西·德雷克·韦恩的十四岁生日过后，一位名叫“红罗宾”的义警出现在了蝙蝠侠与罗宾的身边。

　　他的制服是和布鲁斯以及阿尔弗雷德一起设计的，上衣是大片的铁锈红色（“毕竟要契合‘红罗宾’的称呼”，提姆发现自己居然在认真地考虑人设和联想的事），披风的金属绑带在胸前交叉，中心是一个变形的“R”图样。

　　出乎意料的是，达米安看上去并没有因为提姆在自己的称号中加入了“罗宾”而生气，甚至还在训练的间隙随口提了几点建议，例如舍弃护臂上的排刃，因为提姆主要使用的武器是长棍（“荒谬的选择”，这是达米安的评价），较长的排刃会严重影响对长棍的使用。

　　提姆装作不经意地低声嘀咕：“说得好像你会在意一样。”

　　达米安居然认真回答了，他的语调破天荒的称得上平和：“每个人的制服都应该完美契合本人的习惯，德雷克，不要为了一时的兴趣和冲动而给制服加上不必要的成分，这会让你在今后的战斗中受到不必要的伤害。”

　　提姆“哦”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布料，感觉耳根微微发着烫。

　　他本不应该为此而感到高兴的。达米安用了两年的时间来贬低他的存在，迫使他朝着一个永远不可能达到的目标努力，然后突然有一天，达米安厌倦了这个无聊的游戏，就决定把提姆长久以来的追求像一个无足轻重的东西一样扔给他？

　　这简直就是极端的傲慢。

　　话是这么说......但当提姆一边忿忿不平地想着，一边不断地调整自己的制服，在镜子前转着圈不断检查有哪里没穿好时，他还是无法抑制心里的兴奋。

　　过了好一阵，他才恍然想起一边沉默地等待着的达米安。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提姆眼睛明亮，问。

　　达米安回答：“三十分钟前。”

　　这又是在拐着弯说他磨蹭。但两年下来，提姆几乎已经对达米安的一切不友善言论免疫了，因此只是收起长棍跟在达米安身后，一起坐进了蝙蝠车。

　　哥谭夜晚的冷风近乎刺骨，但当提姆与蝙蝠侠和罗宾一同站在滴水兽上方，向下俯瞰哥谭城时，他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只感觉灼烫的血液在皮肤下翻腾奔涌。曾经只能在他梦中出现的场景成为了现实，他发现从上方看时，哥谭城比他想象中还大，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只能在极远的地方辨认出河流波光粼粼的水面。

　　哥谭以黑暗为代名词，却是一座不夜之城。

　　蝙蝠灯在黑灰色的云层中若隐若现。

　　“跟上。”蝙蝠侠回头对他说，然后利用飞索枪一跃而下；提姆盯着下方看了两眼，回头一瞧，罗宾的大半个身体都隐藏在建筑物的阴影中，似乎决定跟在提姆身后。

　　说不定想趁我不注意把我的飞索割断。提姆怀着恶意暗自揣测，却仍然选择将后背交给罗宾，去追逐前方已经有一段距离的蝙蝠侠。

　　虽然风声已经占据了他的绝大多数听觉，但提姆的听力一向很好，因此还是能够辨认出在后方罗宾行动的声音。罗宾缀在他身后，不远不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也不至于无法触及。

　　如果不是提姆足够了解达米安，他甚至会认为达米安留在后面，是为了防止他出现什么意外。

　　可惜的是，提姆一向不是个自恋的人。

　                          六

　　提姆讨厌和达米安一起夜巡。

　　直到他亲眼看见达米安把一个已经跪伏在地上表示屈服的罪犯拎起来，狠狠掼到墙上，再用匕首将对方的双手钉进墙里时，他才清晰地认识到：有时候人们对于罗宾恐惧更甚于蝙蝠侠是有原因的。

　　不过，他虽然有些不适应直面这样血腥的场景，但倒还不至于为此指责达米安什么。只是达米安......达米安总是喜欢挑刺。

　　达米安总觉得提姆的反应太慢、不够警惕、过于仁慈，尽管布鲁斯一遍又一遍地强调提姆的发挥是有多么出色，甚至偶尔还会因此责备达米安的严苛；为此，提姆也不是没有和达米安吵过，但无一例外地都被达米安全盘否定了。

　　达米安总是说：“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的技巧都形同虚设。德雷克，放弃过多的顾虑和计谋，专注于提升你自己的力量......比如你那可悲的三岁小孩一般的格斗技巧。”

　　无意冒犯，但提姆觉得自己对付一个三岁小孩还是绰绰有余的——即使是三岁的恶魔崽子达米安。

　　达米安继续说：“到底要我提醒你多少次才能记住？在确认对手彻底失去行动能力之前，不要存有任何的侥幸心理。德雷克，你真是无可救药。”

　　不是每一个人对于“失去行动能力”的判断都和你一样极端，奥古。

　　达米安甚至还说：“不要为表象所迷惑，红罗宾，你或许自诩为一个出色的‘侦探’，但你对人心的考量远远不够成熟。如果你想活下来，那就审视自己的情感，并在战斗的时候抛弃它。”

　　提姆猛地转过头，紧紧地握着手里长棍，而达米安就抱臂站在他身后，制服整齐得像是新衣，披风上没有沾上半点血迹——即使他们脚下是成片的血滩，因失血过多而失去意识的犯人七歪八竖地倒在他们脚下；高贵的罗宾昂首站在这片狼藉正中，看上去没有半点后悔的意思，甚至还在指责提姆之前下手太轻。

　　“‘摒弃自己的情感’。”提姆用古怪的语调重复了一遍，努力地平息着怒火，但达米安脸上那副看小孩子胡闹般的冷漠神情却将他的愤怒彻底点燃：“听起来就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恶魔。”

　　达米安的眼神微微一动，如果他真的有被提姆的话所刺伤或者惹怒，那他一定没表现出来，因为他还是那样该死地无动于衷。

　　“我在教你如何在哥谭生存下去，不要无理取闹，红罗宾。”他说。

　　“‘无理取闹’？我在无理取闹？”提姆拔高了声音，他咬着牙，克制住将手里的长棍指向达米安的冲动，那样做只是自讨苦吃。最后他只是有些尖刻地讽刺道：“你还是先教教这些地上半死不活的人怎么在罗宾面前‘生存’下去吧。”

　　救护车的声音在远处响起，提姆深吸了一口气，注视着达米安那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注视着那双隐藏在多米诺面具后的绿眼睛，他突然发现自己恨这张脸，恨这双美丽的绿眼睛；难以言喻的巨大挫败感蔓延至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他再没有试图和达米安争辩什么，也没有回头，只是利用飞索枪迅速离开了那个狭窄的小巷。

　　达米安或许跟上来了，或许没有，提姆被痛苦和愤怒占据的心神再也分不出半点来关注对方的动向了。入冬后哥谭的夜晚是那样寒冷，即使是再滚烫的热血也被这份冰冷所浇灭了。

　　他干涩的眼眶一阵阵发烫，却凝聚不出一滴眼泪。

　　达米安不值得任何人为他流泪。

　　提姆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蝙蝠洞，然后扯下披风， 扯下胸前那个象征着红罗宾的标志，把它们一起扔到地上。他喘着气，像一头走投无路的困兽一样在原地绝望地来回踱步，

　　他觉得自己要被达米安逼疯了。

　　事到如今，无论他再怎么努力地试图说服自己，不得不承认的是，在提姆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他是那样渴望着达米安——渴望着他仰慕了这么多年的罗宾的认可，渴望着他的兄长的认可。但达米安就像一道深渊，提姆就是那个站在深渊边缘，一次又一次地向里面扔石子，并虔诚地等待着回音的可怜虫。

　　人们总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哈，那是他们还没碰上达米安。

　　提姆已经厌倦了一次又一次被否定，厌倦了无穷无尽的等待，厌倦了像个没长大的小孩一样跟在达米安身后，拼尽全力地讨好对方。

      为什么达米安是这样难以取悦？即使是一块石头也能被火焰灼烫，可为什么达米安能这样冷漠如顽固不化的万年冰川？难道达米安看不见他的努力、他的期盼吗？难道那天的达米安只是他的一个幻觉吗？或者只是一瞬间的怜悯，就像怜悯一只流浪狗那样？

　　为什么他对达米安而言永远不够好？

　　提姆咬牙切齿地注视着散落在地面上的，象征着红罗宾的徽章——红罗宾，多么不自量力！

　　提姆瞪着那个可笑的徽章，想要狠狠地一脚踩下去，把它彻底碾碎。

　　但最终，提姆只是俯下身将它捡了起来，用袖口拂去上面的灰尘。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提姆听见自己低声说。

　　他会证明给达米安看，证明给罗宾看，提摩西·德雷克·韦恩不是谁的附庸，更不是一个永远不被需要，永远只能活在否定中的，眼巴巴地抱着相机的男孩。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从达米安身上祈求任何东西，他不要恶魔的垂怜。

　　他将徽章放在了桌上。

　     

　                          七

　　达米安没有说错。他的确只是一个不够资格的、自以为是的、无理取闹的孩子。

　　他不够好。

　　他还不够强大，不够冷静，不够谨慎......

　　十次敲击，他一声不吭；二十次敲击，他一个字也不肯吐露。

　　四十次敲击，他开始大骂；到了一百次，他已经开始丢人地低声啜泣。

　　不够坚强。

　　模糊的视线里，白红相间的颜料晃来晃去。

　　“哦，可怜的小鸟，你的标志呢？”对方最终放弃了翻找，用金属制的——拐杖？撬棍？看不清楚——支撑着身体，气喘吁吁地从他身边站起来。捶了捶腰，垂下眼角打量着他，用有些难过的语调问：“你为什么在哭？是谁欺负你了？我可以帮你欺负回去。我知道......你当然不会是在为我落泪了，小鸟，我们之间的情感还没有那么好，不过我总是愿意为孩子们效劳的。”

　　而他只是无声地落着泪，泪水在他被灰尘和鲜血糊满的脸上洗出两道相对清晰的痕迹。

　　“父亲。”他无意识地呢喃着。

　　“罗宾，罗宾，哥哥——”他想要呼唤一个名字，但他不能，他不能......

　　对方期待地看着他，面前的人也有一双绿眼睛。

　　可他想看到的不是这一双。

　                          八

　　一场大火烧了三天。

　　达米安·韦恩在这一天成年了，今天是他十八岁的生日。

　　他将杰克·奈皮尔的头颅斩下，用一柄撬棍将其贯穿，并钉死在阿卡姆的铁门上。浸透着鲜血的身体腐肉还在缓缓地蠕动，被他用一把火焚烧殆尽，这就算是成年礼了。

　                          九

　　韦恩集团迎来了今年第三个季度的财务报告。

　　一幢新的建筑早已在废墟上建立了起来，代替了原先仓库的旧址，这次是一家工厂，主要生产汽车零件。

　　哥谭的人已经很久没有听闻过罗宾与红罗宾的消息了，渐渐地，有猜测在人群中传开。

　　同时失去两个“罗宾”的蝙蝠侠似乎变得愈发沉默与暴戾起来，偶尔会有人看见搅局者（Spoiler）或者信标（Signal）与他同行，不过总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不过呢，这些都不是十岁的杰森·陶德需要考虑的问题，他只在乎今天该怎样填饱肚子——他已经两天没吃上点正经的食物了，饥饿使他头晕眼花，全身都提不起力气，动一动都难受地要命。

　　说实话，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他是绝对、绝对不会打蝙蝠车的主意的。

　　谁都知道哥谭的黑暗骑士最近心情并不好。

　　杰森紧紧地抓着扳手，从拐角处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个停在黑暗巷子里的大家伙，左看右看，犹豫了很久，确认四周除了他以外的确一个活人也没有之后，这才蹑手蹑脚地走近了蝙蝠车。

　　他喜欢机械、也酷爱机车和轿车，眼前停着的这辆车就是他最爱的那一类——看看这流畅的车身，这优美的线条！如果可以，杰森能够盯着它欣赏一整天。

　　但可惜的是，时间紧、任务重，他没有空闲来欣赏这辆美丽的艺术品了。

　　杰森深吸了一口气，小跑着上前去，向蝙蝠车的轮胎伸出了罪恶的魔爪。

　　要拆卸一个轮胎，首先需要把车轮上的固定螺钉拧出来，把车轮从车桥上拆卸下来；然后用轮胎气门芯扳手拧下气门芯，将轮胎空气放出，再用脚踢几下，使胎圈与轮辋脱开......

　　杰森对这一套流程早已得心应手，堪称偷轮胎界的行家。虽然蝙蝠车和普通轿车的构造略有不同，但整体思路还是大差不差的。

　　心脏在胸腔里怦怦跳动。偷蝙蝠侠的轮胎，有多少人能有这个胆子？杰森几乎要为自己感到骄傲了。

　　几乎。

　　一股力道从衣领后颈处传来，将他整个人从地面上拎了起来，连双脚都直接悬空了。杰森发出一声惊讶的叫声。

　　怎么回事？

　　他疑惑地眨了眨眼，用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随即立刻用力地挣扎踢蹬，像是被拎起的野猫那样拼命地胡乱挥舞四肢，“谁......！”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他根本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放开我！撒手！”

　　身后的人一个字也没说，只是发出一声浅浅的气音。杰森只能分辨出这大概是个男人的声音，恐惧一瞬间就占据了他的内心：蝙蝠侠发现他了。

　　该死的，我不会这么倒霉吧？

　　他妈的，这天杀的世界就不能让他幸运哪怕一次吗？

　　杰森面对恐惧的方式就是施以愤怒，他开始用扳手不成章法地攻击身后的人，并伴随一系列他懂和不懂其中含义的脏话，意图吓退对方。

　　但显然，杰森的努力没起到任何作用，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用另一只手拉开了蝙蝠车的车门，然后自己就被塞进了蝙蝠车里。他像是一颗皮球那样滚进了蝙蝠车宽敞的皮质座椅中，被摔得一阵眼冒金星，在他能分清楚上下左右之前，就听见车门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

　　落锁的声音。

　　杰森好不容易找回了平衡，就扑到车门前，用力地拽把手——不出意料地被锁上了——他只好用手里的扳手拼命敲车窗；“放我出去，你个怪胎，拐卖贩！”天啊，蝙蝠侠要把他抓走了，因为他试图从蝙蝠车上偷走对方的轮胎，他会被抓到监狱里去的——

　　然后，透过车窗，杰森看见了......

　　杰森看见的不是蝙蝠侠。

　　站在车门外的并不是令哥谭市的所有罪犯（甚至于非罪犯）闻风丧胆的黑暗骑士，而是一个穿着高领毛衣，有着古铜色皮肤的......男人？青年？他有一双宝石般绿色的眼睛，没有披斗篷，头上也没有竖起两个猫耳朵似的尖尖。

　　杰森眨巴着眼睛，没弄懂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就见对方在手表上点了点。

　　原本黑暗的蝙蝠车内部顿时亮了起来，内外的车灯都被打开，暗蓝色的条灯勾勒出车辆操作台的线条，前方的控制面板上闪过一大堆杰森根本看不懂的指令。杰森被吓了一跳，整个人几乎要从座椅上蹦起来，随即将身体紧紧地蜷缩在座椅的角落，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车载音响里传来一个平和的机械合成的女声：“系统启动成功。”

　　“确认执行指令三十七？......已确认，请设定您的目的地......目的地设定成功：韦恩庄园。请确认。”

　　什么意思。

　　“确认完毕，自动巡航已开启。”

　　下一刻，杰森惊恐地发现，无人驾驶的蝙蝠车动了。

　　“喂！”眼看着蝙蝠车已经开始缓缓倒车，似乎马上就要驶出这个小巷，杰森再次尝试拉拽门把手无果之后，只能贴着车窗冲外面那个已经有些模糊的身影大呼小叫：“放我出去！你到底是谁，要对我做什么！”

　　“你是不是偷了蝙蝠车？放我出去！我警告你，如果让蝙蝠侠发现你偷了蝙蝠车，还拿来拐卖小孩，你一定会死得很惨——”

　　他的声音很快就消失在道路尽头。

　                          十

　　一个痛苦的灵魂徘徊在拉萨路最阴冷的池底。

　　这里是埋葬灵魂之地，万籁俱寂，足以湮灭所有生命存在过的痕迹。

　　即使是地狱也比这里更富有生气——地狱中爬出的或许是充满了怒火、渴望着复仇的堕落灵魂，但任何从拉萨路中走出的人，都不再是人，只是一团会动的行尸走肉，是诸多违背常理的生化反应的总和。

　　唯有一个家族的人是例外。

　　他们是恶魔的后裔；他们并非拉萨路的眷属，与之相反，他们是拉萨路力量的源泉。血管里流淌的翡翠之血汇入幽绿色的泉水，猩红扩散，随即被平静水面下汹涌的暗流吞噬。

　　苍白的手掌掬起一捧泉水，对任何人而言都是无解之毒的泉水在他掌心中微微晃荡，闪烁着莹莹的朦光，像是有萤火虫在其中跳跃。

　　一个声音叹息着说：“愚蠢的孩子（Foolish child）。”

　　哦，愚蠢的孩子。它尖酸地重复了一遍。

　　他没有听见这句刻薄的嘲笑。

　　他只是垂下眼睫，注视着面前平静如绸缎般的池水，手指拂过水面，轻柔地像是在穿过孩子柔软的头发，或是抚摸情人的脸颊。

　　他低声说：

　　“For it is in passing that we achieve immortality

　　（唯有通过死亡，我们才得以不朽）

　　Through this, we become a paragon of virtue and glory to rise above all

　　（并成为美德与荣耀的典范，以凌驾于万物之上）

　　Infinite in distance and unbound by death

　　（无限荣高，无畏死亡）

　　I release your soul......

　　（我将释放你的灵魂）①”

　　古老的吟唱伴随着融入池水中的翡翠之血，将他已经熄灭的灵魂的灰烬再度点燃。

　　从麻木到痛苦。

　　窒息是他唯一所拥有的感知，于是一双眼睛在幽绿之下睁开，本能在这一刻占据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驱使四肢，关节间还未彻底褪去黏膜的手指死死地扣入石头的间隙，将他千钧重的身体拖出水面，被粗粝的表面摩擦出大片的血迹。

　　他拼命地呼吸。

　　身体就像是在燃烧，氧气如同被灼烧过的利刃一样凌迟着他的肺部，新生的皮肤为每一点最微弱的光线所刺痛，像是千万根针同时在扎。刚刚离开羊水的婴儿是否也曾感到这样难以忍耐的疼痛，所以才在来到人间的那一刻嚎啕大哭？而人们却将其视为获得生命的喜悦，希望的象征；为新生儿的痛苦而鼓掌、欢欣雀跃。

　　他无意识地蜷缩起身体。

　　疼，太疼了。

　　他即将迎来第二次死亡，这次是被地面磨破皮肤，被空气灼烧内脏，被阳光烤成焦炭......

　　一只冰凉的手覆上他的脸颊。

　　“......and by my shoulder, protect thee.②”

　　提摩西·德雷克发出一声颤抖的气音，像孩子一样依偎进这个抚摸里。

　　

　                          零

　　他凝视着那个仅有一尺见方的窗洞，放空思绪。

　　这个狭小的房间里陈设少得可怜，只有一张床，一个凳子，一面镜子。唯一的光亮来源是墙壁最上端的一个小窗洞，透过窗洞能看见很小一部分建筑物的外檐，边缘处挂着一个残破的鸟窝，看上去荒废已久。

　　听说，这是达米安·奥古幼年时所住的房间。

　　提姆看了一会儿，便收回视线，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与臂膀：苍白的皮肤下可以隐约看见青色的血管，过去疤痕早已消失不见，新长出的茧子比原来的更为坚硬。曾经称得上细瘦的骨头变得愈发结实，近乎坚不可摧；握拳时，隆起的肌肉随着呼吸缓慢地起伏。

　　他能看见空气中细小的尘埃，缓缓旋转着跳着轻快的舞蹈，能听见心脏在胸腔中平稳跳动、听见血液在血管中流淌，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

　　另一人的到来无声无息，即使是世界上最优秀的侦探也很难察觉到一丝动静，但提姆早已不是侦探了。

　　那人开口道：“德雷克。”

　　提姆没有抬头，没有说话。

　　于是对方往前迈了一步，从阴影中走出，站定在窗井中投射进来的微弱光束下。

　　“希瓦女士告诉我，你出色地完成了她交给你的所有任务——她认为你已经合格了。”他说，“我评估了你的情况......从现在开始，我允许你离开联盟。”

　　提姆终于有了反应。

　　他动了动身体，抬头看向眼前的青年。达米安·奥古·韦恩的眼睛即使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中也散发着朦光，提姆知道这是因为奥古的眼睛有着远超出常人的夜视能力，而非什么美丽的灵魂一类。

　　他站起身，向达米安走近。后者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

　　提姆将达米安上下看过一眼，在对方缠满绷带的双臂上格外停留了一会儿，然后说：“我的去留从来不需要你的允许。”

　　他的声带在这些日子鲜少使用，声音显得过于沙哑了些，让说话的本人都有些意外。于是他顿了顿，补充到：“我以为你清楚这一点。”

　　达米安只是看着他。

　　提姆无声地笑了笑：“况且，你觉得我应该去哪？因为某人的多管闲事，我现在还处于失去人生伟大理想的状态......回哥谭，找蝙蝠爸爸和你给他找的替代品一起合家欢吗？”

　　“杰森·陶德不是你的替代品。”达米安居然认真地回答了，像是纠正一个不会算数的小孩那样耐心地说：“不过，我的确认为你应该回到哥谭，至少去见父亲、潘尼沃斯和陶德一面。我已经向他们告知了你的回归，他们......”

　　提姆猛地拽了达米安一把，后者显然没有想到他这个举动，不由自主地往前趔趄了一步，但很快找回了平衡。这回达米安终于有了神情上的变化：他微微蹙起眉头，仰头望着提姆，眼中带上些许审慎的色彩。

　　“你有什么资格——”提姆又感觉到了那份不受控制的愤怒，向跗骨之俎一样寄生在他的血管中，随着他心脏的每一次跳动而愈演愈烈；视线开始变得有些扭曲，他现在的眼睛一定不再是刚才的蓝色了。

　　“德雷克。”达米安警告地开口。

　　德雷克、德雷克。即使在发生了这一切之后，达米安还是一如既往地用这种方式来讥讽他，提醒他是多么的失败，多么的不够格，连复仇都需要达米安亲自动手；唯一的区别就是，这次提姆不会再忍耐——

　　达米安抬起手，看上去像是要照着提姆的脸扇一巴掌，而提姆则冰冷地盯着那只手掌，在心里打定主意：如果达米安敢再攻击他，哪怕只是碰到他一下，他都会拧断达米安的手腕。

　　达米安抿了抿唇，手掌在空中停顿了一下，然后微微下移，落在了提姆肩头。

　　“提摩西。”达米安说，“冷静，不要让拉萨路的力量控制你。”

　　提姆眨了眨眼。

　　他盯着达米安的脸，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达米安很快就将放在提姆肩头的手拿开了，皱着眉头推了推提姆，用眼神示意后者松开那只仍然拽着自己前襟的手。

　　提姆有些茫然地低头看着达米安，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比达米安高了，他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追上达米安的身高，毕竟他当时跟达米安相比要瘦小上一整圈……不过现在看来，达米安母亲的基因终究还是逐渐展现了出来。

      但达米安看上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或许只是拉萨路改变了提姆？在最初那段极为痛苦的适应过程后，他的确已经察觉到，他的五感和力量都有了极大程度上的提升，以及体格。

　　他和达米安一起站在透过窗井照进来的那点并不强烈的光束里，达米安就在眼前，微微抬头看着他，阳光在对方被太阳亲吻过的蜜色皮肤上跳跃，将鸦羽般浓密的睫毛染上一层浅淡的金色，眼睛是比世界上最名贵的祖母绿更美丽的宝石。

　　“提摩西。”达米安再一次说，这次像是一声叹息。

　　在提姆脑海里某个隐秘的角落，一个声音咕哝道：“达米安到底在联盟待了多久？我感觉他的口音又回来了。”

　　另一个声音说：“这叫异域风情，你个蠢货。”

　　提姆如梦方醒，下意识地推开了达米安，开始检索自己的大脑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他一定是疯了。

　　这次达米安提前有了准备，只是顺势后退两步，身形没有半点摇晃。他皱眉看了表情空白的提姆一眼，大概是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陷入沉思，却也没有深究，只是说：“所以，你的决定是？”

　　提姆强迫自己出言反讥：“刺客联盟是要破产了吗？这么着急省钱，难道蝙蝠爸爸忘记给你这个月的生活费了？”

　　达米安轻哼一声，熟悉的不耐烦又回到了他的脸上：“没必要表现得这么幼稚，德雷克。”

　　“哦，所以现在又是‘德雷克’了？刚刚算是什么，提摩西半分钟限定体验卡？”提姆被达米安这副表现拉回了现实，达米安还是那个混账的达米安。

　　他抱臂嗤笑，目光在这个狭小的房间内转了一圈，然后用有些懒散的语调开口道：“我有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想要问你。这很重要，我需要你认真回答。”

　　达米安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看上去有一瞬间的不自在，但那点不自在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被一如既往的漠然所掩盖。

　　提姆本意是想问达米安：“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装出一副‘我在乎你’的样子，你个伪君子？蝙蝠侠给了你多少钱来收买你？”

　　或者：“我难道不是你最大的失败，最深的耻辱吗？我难道不是永远都不配让你满意，让你骄傲吗？那么为什么还要费心费力地把我带回来？”

　　但大概是拉萨路的池水彻底摧残了他的大脑，提姆脱口而出的居然是：“所以说，你为什么管自己叫罗宾？”

　　达米安漠然的面具有一瞬间产生了裂痕。

　　那双纯粹到近乎透明的绿眼睛微不可查地朝提姆上方的某个位置微微挪移，随即被半真半假的恼怒所掩盖。达米安不再搭理提姆了，只是快速地转身走向门外，伸手搭上门把。

　　“要么离开这里，要么饿死在这个房间里吧，德雷克。”他说，然后用力地摔上了门。

注释：

① 出自RWBY

② thee：你，古英语thou的宾格

后记：

      逆序好文明需要更多人来建设！

      其实在写的过程中，一度有怀疑过自己是不是OOC了，这个提看起来有一种强烈的桶的既视感。

      不过后来想了想，桶的大哥是迪克，提的大哥是达米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提能够勉强维持现在的状态不被逼疯已经很出色了，实在是怪不了别人。况且个人认为这里提的“愤怒”，和原作中桶的“愤怒”底色是不一样的

      之前很多逆序会写的很欢乐，不过个人感觉没有了迪克的大哥加成，当达米成为大哥的时候，这个家庭可能会更加灾难一些；一开始想了更angst的结局，不过最后还是写了快乐一点的。

      虽然从提宝的视角看，由于感情便秘，达米安可能真的会显得有些傲慢冷漠，不过即使如此还是会被不由自主地吸引才是大米的魅力所在XD

      我真的是大米激推啊，看看这合集的名称就知道了

      之后可能会继续写逆序的AU，下次就写24吧，写完三只再最后从大米的角度收尾

      再吼一次：逆序好文明需要更多人来建设！